《目送》
时隔两个月再来补写这篇读记,已经有些忘却当时是为何突然想要读这本书了,只是模糊地记着,大概是因为国庆假准备返校在家里整理摘抄时,突然看到或想起了高中语文课上老师提起的那段话:
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:不必追。
于是便找来电子书,在临行前、高铁上、刚到北京一个人独处的日子里,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。
记得曾经在中学时的一次宴席上,母亲和一位亲戚聊起孩子怎么走过青春期长大的,那位母亲说,“不知怎么,好像有一天突然就懂事了”。如若我的成长也是在一天内完成的,我想会是我读这本书的某一天。
书的开始部分,几乎全是关于父母和子女的,以至于我一度以为这本书的内容完全是如此,而实际上,作者还夹杂着有关朋友、工作、乡野、市井的诸多内容,但最打动我的部分,更多还是有关父母和子女的内容。
如若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这本书,我会选择“中年人”。提起这个词时,我总会想起初中课本上的那句“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,就是整个世界”,并清晰地记着那句点评中提到“中年人承前启后的责任”。我想,龙应台就是在这种承前启后中,领悟着人生:在照料母亲的过程中,窥见自己的未来;在与儿子的相处中,勾起往日的回忆。
在那一刻终于理解了父母往日的做法,但他们却已然老去,自己也不再年少;同时也能够理解孩子的作为,但也只能无奈苦笑,料想他们将来某天也会和此刻的自己一样,理解这一切。
如若因年轻而走的弯路真的能在老人的指点下走捷径绕过,那其也不会成为一代代人永恒的话题了。最终,只得如《兰亭集序》中感慨的那般:“后之视今,亦犹今之视昔。悲夫!故列叙时人,录其所述,虽世殊事异,所以兴怀,其致一也。后之览者,亦将有感于斯文。”
穿过光阴岁月,我们终于理解了父母,成为了当初自己“厌恶”的样子。
摘录
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。
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,深深、深深地凝望,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。
他出来的时候,我不立即走过去,远远看着他到车肚子里取行李。十七岁的少年,儿童脸颊那种圆鼓鼓的可爱感觉已经被刀削似的线条所取代,棱角分明。他发现了我,望向我的眼睛既有感情却又深藏不露,很深的眼睛——我是如何清晰地还记得他婴儿时的水清见底的欢快眼睛啊。
我递过一把为他预备的伞,被他拒绝。“这么小的雨。”他说。“会感冒。”我说。“不要。”他说。细细的飘雨濡湿了他的头发。
我顿时失神;自己十七岁时,曾经多么强烈憎恶妈妈坚持递过来的雨伞。
……
“你不要用手去指,像个小孩一样。你说就好了。”
曾经相信过爱情,后来知道,原来爱情必须转化为亲情才可能持久,但是转化为亲情的爱情,犹如化入杯水中的冰块——它还是那玲珑剔透的冰块吗?
所谓兄弟,就是家常日子平淡过,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,各自做各自的抉择和承受。我们聚首,通常不是为了彼此,而是为了父亲或母亲。聚首时即使促膝而坐,也不必然会谈心。
但是,总是别人牵挂你、照顾你的时候多。他,有时是她,时不时来一个电话,电话絮絮讲完了,你轻轻放下听筒,才觉得,这其实是个“相见亦无事,不来常思君”的电话——什么事都没有,扯东扯西,只不过想确认一下你还好,但是一句思念的话,都没有。
弟弟踱了过来,我们默默对望;是的,我们都知道了:妈妈要回的“家”,不是任何一个有邮递区号、邮差找得到的家,她要回的“家”,不是空间,而是一段时光,在那个时光的笼罩里,年幼的孩子正在追逐笑闹、厨房里正传来煎鱼的滋滋香气、丈夫正从她身后捂着她的双眼要她猜是谁、门外有人高喊“限时挂号拿印章来”……
所以跨年的狂欢,聚集,倒数,恐怕也是一种时间的集体仪式吧?都市里的人,灯火太亮,已经不再习惯看星星的移动和潮汐的涨落,他们只能抓住一个日期,在那一个晚上,用美酒、音乐和烟火,借着人群的吆喝彼此壮胆,在那看不见的门沿量尺上,刻下一刀。
又回到人流里,你开始看人。你在找,这满街的人,有多少是她的同代人?睁大眼睛看,密切地看。没有,走过一百个人也不见得看见一个八十岁的人走在其中。想到自己到西门町的感觉,在那里,五十岁的你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是异类,或者说,满街都是“非我族类”。那么她呢?不只一个西门町,对她,是不是整个世界都已经被陌生人占领,是不是一种江山变色,一种被迫流亡,一种完全无法抵抗的放逐,一种秘密进行的、决绝的众叛亲离?
你曾经很婉转地对他说:“我四十岁了,你不必牵我的手过街。”他说“好”,到了过街,他的手又伸了过来。后来你又很严肃地告诉他:“我已经五十岁了,你真的不必牵我的手过街。”他说“好”,到了过街,手又伸了过来。他的手,肥肥短短厚厚的,很暖。
然后有一天,一个个儿很高、腿很长很瘦的年轻人,就在那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,很认真地对你说,“我已经十八岁了,你真的应该克制一下要牵我手过街的反射冲动。”